唐皇三叹

十四岁不到的王勃，去应幽素举。这一天来到禁卫森严的考场，用眼四观，见全是年轻公子，束发秀才，白首童生。只有自己是一个小孩。主考官正点到王勃的名字，见其长衫拖地，乳臭未干，心中颇有不快。王勃都看在眼里，作一躬，说：“宗师爷在上，学生龙门王勃前来参拜聆教。”这几句话，听者也觉句句顺耳。

主考官突生奚落之念，口占一绝：“蓝衫拖地，怪貌谁能认。”王勃仗胆反讥：“紫冠冲天，奇才人不识。”主考官笑，再戏谑地说：“昨日偷桃钻狗洞，不知是谁？”王勃趣答：“今朝攀桂步蟾宫，必定有我。”主考官认输，说：“果然是龙门神童，准考。”

王勃十四岁高中，授朝散郎，成为朝廷最年少的官员。又作《宸游东岳颂》、《乾元殿颂》，文章绮丽，惊动圣听。唐高宗李治见这两篇颂词，歌功颂德，其词甚美，又闻是神童所为，为之惊叹。王勃文名，于是推为初唐四杰杨炯、卢照邻、骆宾王之首。

不久，沛王贤闻其名，召为沛府修撰，十分爱重。又都是少年人，自然贪玩。沛王贤，周王显，相与以斗鸡为乐，不惜千金求珍禽，以为输赢。二王喜欢与王勃谈笑，每次斗鸡时，必请王勃一道欢饮，王勃仗着文才，戏著《檄英王鸡文》，文云：

盖闻昴日，著名于列宿，允为阳德之所钟。登天垂象于中孚，实帷翰音之是最，历晦明而喔喔，大能醒我梦魂；遇风雨而胶胶，最足增人情思。处宗窗下，乐兴纵谈；祖逖床前，时为起舞。肖其形以为帻，王朝有报晓之人；节其状以作冠，圣门称好勇之士。秦关早唱，庆公子之安全；齐境长鸣，知群黎之生聚。决疑则荐诸卜，颁赦则设于竿。附刘安之宅以上升，遂成仙种；从宋卿之窠而下视，常伴小儿，惟尔德禽，因非凡鸟。文顶武足，五德见推于田饶；杂霸雄王，二宝呈祥于嬴氏。迈种首云祝祝，化身更号朱朱。苍蝇恶得混其声，蟋蟀安能窃其号！即连飞之有势，何断尾之足虞？体介距金，邀荣已极；翼舒爪奋，赴斗奚辞？虽季郈犹吾大夫，而埘桀隐若敌国。两雄不堪并立，一啄何敢自妄？养成于栖息之时，发愤在呼号之际。望之若木，时亦趾举而志扬；应之如神，不觉尻高而首下。于村于店，见异己者即攻；为鹳为鹅，与同类者争胜。爰资枭勇，率遏鸱张。纵众寡各分，誓无毛之不拔；即强弱互异，信有喙之独长。昂首而来，绝胜鹤立；鼓翅以往，亦类鹏抟。搏击所施，可即用充公膳；翦降略尽，宁犹容彼盗啼。岂必命付庖厨，不啻魂飞汤火。羽书捷至，惊闻鹅鸭之声；血战功成，快睹鹰鹯之逐。于焉锡之鸡幛，甘为其口而不羞；行且树乃鸡碑，将味其肋而无弃。倘违鸡塞之令，立正鸡坊之刑。牝晨而索家者有诛，不复同于彘畜；雌伏而败类者必杀，定当割以牛刀。

此檄。

高宗见了斗鸡檄文，大怒而叹：“歪才，歪才！二王斗鸡，王勃为博士，不行谏诤，反作檄文，有意虚构，夸大事态。此人应出府。”于是，王勃被逐。

这样，过了些年头，到了上元二年冬，长安城里都在传颂《滕王阁序》，脍炙人口。一天，唐高宗也读到《滕王阁序》，见有“落霞与孤鹜齐飞，秋水共长天一色”句，不禁拍案，说：“此乃千古绝唱，真天才也。”又读下去，见一首四韵八句的诗：“滕王高阁临江渚，佩玉鸣鸾罢歌舞。画栋朝飞南浦云，珠帘暮卷西山雨。闲云潭影日悠悠，物换星移几度秋。阁中帝子今何在，槛外长江空自流。”唐皇一扫成见，叫道：“好诗好诗，做了一篇长文字，难得还有这样好诗做出来，岂非强弩之末，尚能穿七扎乎！真罕世奇才。当年因斗鸡文逐斥了他，是朕逐错了他。”

想到这里，高宗问：“现下，王勃在何处？朕要召他入朝！”太监吞吞答道：“王勃已落水而亡。”

高宗喟然长叹，下意识地自言自语：“可惜，可惜！”